下午,荷花塘里有很多阳光。荷叶下却另有一个清凉世界。水螺粉红的卵趴在荷干上,毛毛虫缩在荷叶的背面。水面上还有水蜘蛛,小鱼在水下探出一对眼睛。
今天我要采荷叶。我扮演上帝的拆迁队,大干一场。吓跑了小鱼。赶跑了水蜘蛛,毛毛虫不肯走,我就把它摔到水里,它在水上扭呀扭。至于螺卵,直接被我踩到了淤泥里。
淤泥好深,没到膝盖。我挥着镰刀,挨着荷叶的下巴,割断了它的颈部。它流白色的沫。几分钟过后,断叶的荷干还在冒着白泡沫,这是真的,不是写意。有的泡的直径会长到几公分,仿佛埋在淤泥下的心脏在吹气。
采好的荷叶洗净、晒干,再经过滚烫的开水浸泡,就可以用来做荷包肉了。把猪的肉(肥肉、瘦肉,还有蹄子、骨头),切成小团小块,加各种料粉混匀,用荷叶包着,放在蒸桶里,蒸一个晚上。
这种蒸法一般用在比较大的酒席上,如丧席、婚席、学席等等。荷包肉端上来,此时荷香肉香料香夹杂,众宾客协力把荷包挑起,里面的肉哗啦便滚到一大碗中。众嘴涎涎,而我的荷叶就此弃置了,或扔在地上,化在泥土里。或在某个角落,等待饿狗和成群的苍蝇。
一塘荷叶采完了,留下孤零零的荷干。整个水塘就像一群断头者的坟场,立着密密的墓碑。
20120821夜
凡是纯真的悲哀者,我都尊敬。人从悲哀里落落大方走出来,就是艺术家。(木心 《文學回憶錄》)